“磨刀呵……磨刀呵……”窗外传来一声声吆喝，这曾经熟悉的吆喝有年头没有听见了。伸出头去一看，正是他，还是个头矮矮的，黑瘦而有精神，带一顶溅了些铁锈的白帽子，系着同样溅了些铁锈的深蓝色围腰，肩扛绑着磨刀行头的马凳，慢悠悠地在小区里边吆喝边走，不时地抬头看看住户的窗口。我赶紧把家里所有的刀具收集起来送他磨去，才这么一会功夫，却见好几位邻居已经围住他，更加花白的胡子让我觉得他更显老了，他正在一一查看送来的刀具。轮到我，他挑出一把，说：“这是新材质的。”边说还边指大家看“这种刃的一边有齿的样式最好不要磨。”见他这样，我本想说你都处理，钱照付。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接着用手指在刀的刃上划了划，并说：“看，不是还锋利吗？”其实，我是他的老主顾，又曾经与他有过短暂交谈，知道他的境况，有心让他多赚点钱，谁知他还是那样：心实、不亏人。
几年前，磨刀吆喝声还能够在住家小区响起的时候，邻居就介绍，别看吆喝磨刀的多，只有那个老者磨刀磨得最好。说的老者就是他，当时他已留着花白胡子，大家猜他五十多岁了，背底下都叫他磨刀老者。试过一次之后，我家磨刀就从此认定了他，因为夫人感觉他磨的刀切菜快好用，而且管的时间还长。于是，哪怕刀要磨了，不听到他的吆喝，家里人都会等待，绝不找别人，邻居们也这样，以至于后来我们这一片住户磨刀几乎让他包了。有时他一天接的活还干不完，大家也会放心让他带回去做，他也总会在第二天你做菜前给送来。
慢慢地，他也和大家有些熟了，活路多的时候就会有人给他倒杯水，他总顾不得喝，他知道住户们用刀的时间，生怕让他给耽误。他在我们这片磨刀的时候，不管天晴下雨，总选择在一棵大树下坐着，绝不肯坐在住户屋檐下。看他做工，慢而有条理，去垢、除锈、蘸水、粗磨、细磨，每道程序都一丝不苟。他磨刀很少与住户讨价还价，哪种刀、哪些工序，住户们都已清楚价格，不会少给他，他也从不乱要。一次邻居拿一把长期不磨的钝刀请他磨，要求取口，他知道这可以多收些钱，但解释说钢火都在刀刃上，经常取口会把钢火取掉，伤刀，不经用。结果他虽然按邻居要求取了口，却一分钱也不多收，让邻居感叹了好一阵子。
忽然有一段，他的磨刀吆喝声听不到了，而且所有的磨刀吆喝声都听不到了，大家好不习惯，每逢磨刀都会提起他。后来才知道，是管起来了，不让小摊小贩满街乱串，说是影响市容。邻居们顿时议论开来，有说政府管得太多的；有说当官的天天有饭局是不做菜自然也就不用磨刀的；有说小摊小贩求点衣食不容易怪可怜的；还有干脆说老百姓欢迎磨刀上门服务的，惟独没有说管得对的，但磨刀吆喝声从此却有好些年再没有听到。这期间，邻居告诉我说磨刀的都集中在菜场里，磨刀老者也在，我于是找去了。在菜场的一角，我看到了磨刀老者和一群年轻磨刀人一字摆开坐在那里，大家生意似乎都不好。他年纪最大，默默地候着，旁边的年轻人却在边聊边候。当我向他们靠近时，好几个年轻磨刀人争着拉我，我却径自走到他前面，毫不犹豫地从黑塑料袋中把要磨的刀递给他。接过刀后，他抬头向我，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赶紧说：“总算找到您了，生意还好吧。”他用嘴朝旁边努努，低声说：“比不过年轻人了。”我接过话，便与他聊了起来，才大约知道他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儿子，读书不行，跟人干过活也没有混出名堂，他想让他学磨刀，说人都要做菜吃饭，这手艺永远少不下，可儿子不愿意。“你看，就站在那里！”我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个和他一样的矮个头青年正站着和那帮年轻磨刀人聊着什么。“已经让我逼着出来跟我好些日子了。一叶茅草，一叶露水，我们爷崽怕只能吃这碗饭下去了。”说完这话，磨刀老者蘸水打刀进入细磨，沉默了。
想不到，好些年过去后，磨刀老者的吆喝声在这天又会重新在我们小区吆喝起来，我和邻居们都禁不住问起缘由。他说，现在政府讲以人为本了，允许磨刀的走家串户。我还想问问他儿子，人多不好问，到我故意最后去取刀的时候，见没有人才问了他。磨刀老者显得有些喜悦，告诉我说：“儿子总算成器，现在成为菜场生意最好的磨刀手，他留在那，我就出来串，捡捡漏，只是眼睛不太看得清了。咋说呢，一家人都没有其他出息，靠卖手艺，就求踏实过日子吧。”
说完，磨刀老者站起来走了，还是肩扛绑着磨刀行头的马凳，慢悠悠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想说点什么，却一句也没说不出来，只是耳边又传来那熟悉的渐渐远去的吆喝声：“磨刀呵……磨刀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