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妈一年四季都没有空闲。一进入腊月，更是忙得脑后那花白的鬏巴都要竖起来。
才到腊月初二，陈大妈就暗自筹划好了年前要办的东西。过年不比往常的时节，得正正经经规规矩矩地像个样儿。今年更不比往年，腊月二十四——也就是过“小年”的这一天，是儿子大喜的日子。陈大妈怎么能不高兴，又怎么能不忙呢？
煮了八锅酒，还要做一担米的圆子，八升黄豆一个的豆腐准备磨六个。外面的事有男人们操劳，家里可就得靠陈大妈了。她一辈子为儿为女，吃苦操心是无法计算的。女儿大了望她找个好丈夫，儿子大了盼着早日抱孙子……总归是忙，是祈盼，是慈母心肠。
比方说，做糯米粑的时候，陈大妈准会想到大年初二的早晨，外甥、侄子们来拜她这个外婆、姑姑的年。那么多的人，她几乎招呼不过来，答应不了哪一个。她满脸堆笑，连忙端出几大盘糕点特产任他们吃。然后就赶紧在油锅“滋滋”爆响声中炒菜，尽量把早饭做得好一些，精一点，让客人们吃得有滋有味，她也觉得又香又甜。因为她的烹调手艺，村里哪家有红白喜事，都要请陈大妈去掌锅铲柄。
做酒的功夫，陈大妈也不含糊，不但酒酽而且多，还绝没有那股烧糊锅巴的怪味儿，那酒清澈的能照见人影，浓郁的香味儿四处飘溢。这一手诀窍又是不容易掌握的。煮饭、发酵、烧火、换水都要恰到好处。
陈大妈终日忙碌，一点也不厌烦。每当她感到疲劳的时候，脑子里总会出现想象的小孙子的可爱面孔……上半年订的媳妇，本来人家是不给娶的，可是她的肚子大了，不给行吗？想到这里，陈大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最怕别人说自家人的闲话。现在的年轻人真大胆，未结婚先怀孕好像是平常的事，还有些人更出格，干脆生了孩子再举行结婚仪式。虽说可以早点抱孙子，总归是不大合乎情理和规矩。柱子这孩子看不出，平常那么腼腆，怎么在媳妇面前这样有胆量。想当初，她和柱子爹成亲前，两人连亲嘴都没有过呢……
儿子结婚是要请客的。亲戚朋友要送礼，街坊邻居贺礼的也不少。人家看得起咱们，可千万不能怠慢人家。十八桌酒席大概差不多，加上送媳妇家的彩礼等什物，两万元差不多够了吧！当然，陈大妈也管不了这么多。在丈夫面前她是贤妻，在孩子面前她是良母，总是不声不响地默默操劳。她晓得，为了儿子的婚事，已经伸手借了几千元，不过，她相信很快就可以还得清。
陈大妈除了自己忙乎，还捎带着把读高中二年级的小女儿荷香也累坏了！自从一放寒假，陈大妈就把荷香缠在厨房里，今日帮着烧火，明日帮着做粑，一连几天都没有空闲，弄得荷香那白皙的脸儿蹭上了几块黑灶灰。她撅着嘴，气呼呼地说：“妈，你尽晓得忙，害得人家作业都没有功夫做！”母亲看见心爱的女儿发火了，连忙安慰她：“荷香，莫急莫急，明天就解放你，好啵？”女儿也心疼娘，牢骚归牢骚，做事归做事，一点也不泄劲，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明天又有明天的事，家里的活儿哪天有个完呢？这回荷香不责怪母亲，却这样说：
“人真傻！正月里不做事，偏偏吃鱼吃肉，纯粹是浪费。平时那么不要命的干活，倒吃些白菜、萝卜什么的，有时连猪油味儿都闻不到。人真傻啊！”
陈大妈道：“傻孩子，人辛苦了一年，总该有个松心舒气的日子。走亲戚，访朋友，不吃点喝点像话吗？忙怕什么，过日子嘛，就要这样忙忙碌碌才有意思，才表示红火。过年理应更忙。不忙乎一阵，这日子就太平淡了……”
现在一切差不多准备就绪了。单等一声爆竹响，送灶王爷上天后，就高高兴兴地接媳妇回家，又加人口又添帮手，真是人丁兴旺。陈大妈沉浸在一种从未有过的遐想里，什么辛苦，什么疲劳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年关已经迫近，家家户户都在买鞭炮门神，打扫房屋旮旯……把该做的都做了，好在正月里一心一意玩个痛快！陈大妈总没有空闲的功夫，从前没有，现在依然没有。她总是井然有序地忙着，从不唉声叹气，从不愁眉苦脸，她总那么微微露出笑容，仿佛忙碌中有一种别人体验不到的安慰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