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岁月的拷贝
初冬的午后,我和孩子回乡看望父母。刚进得村口,便听得一声唤。逐声望,一个柴干一样的老人,病猫似地偎在墙跟享着太阳火。这不是先前公社的放映员吗?上世纪七十年代,他可是个香喷喷的人物呀!穿一件印着红色大字
初冬的午后,我和孩子回乡看望父母。刚进得村口,便听得一声唤。逐声望,一个柴干一样的老人,病猫似地偎在墙跟享着太阳火。这不是先前公社的放映员吗?上世纪七十年代,他可是个香喷喷的人物呀!穿一件印着红色大字的白背心,脖子上挂一条白毛巾,车着放映机,神气活现地蹿街过巷。常惹得孩子姑娘们心痒痒地围着他转,有的,甚至跟他走上七八里路,到邻村去看场电影……那时,他是多么的英武噢!
看来,岁月榨得他不轻。
他嘟嘟嚷嚷地对我说着他的健康问题:他的胆囊离他而去了,他的一只肾离他而去了,他的胃有三分之一离他而去了,他的仅存的几颗门牙,眼看着也要离他而去了。最后,他说他的身上遭贼偷过一样了。我递支烟后安慰他,比起你的电影时代,你的健康问题幸运多了。他便欣慰地笑笑,眼里也有了些光亮。
或许,我的话勾起了他的遐想。
如果你是一个乡下的孩子,你可能不认识公社的书记,但你一定认识放电影的他。不管在何时何地遇上他,你总会屁颠屁颠跟着他追问,什么时候给我们村放场电影?他会瞄上你一眼,然后不声响。等你问过十余次,快没了耐心时,他才会说,割了晚稻后放场给你们看看吧。于是,全村的孩子都在数着指头等待了。等来的这场电影,可能是《红灯记》,或许是《沙家滨》,不管是什么,总逃不出那几部革命样板戏。有的人看过好几遍,连剧中的台词都会背了。但漫漫长夜,穷乡僻壤,不看电影,你看什么去?总比没什么东西可看好吧?
是夜,晒谷场上聚满了人,似乎倾村而出了。三株毛竹撑起一块小银幕。幕前,着地坐一群孩子;孩子后面的条凳上,坐一批大人;大人的背后,轧一堆小伙姑娘们。小伙姑娘们是电影场上最活跃的。对于他们来说,看电影只是一种形式,交往、轧堆儿才是内容。开映前,男一堆,女一簇。灯一暗,女中有了男,男中夹着女。他们多半眼在银幕上,心在人群里。放映过半,人也少了一半,哪去了?都到树丛、草堆里去了,演他们自己的电影。
最忠实的观众当属老人和孩子。有的老人几乎是刚开映,便打起瞌睡,儿女们叫他回去睡,他说床上反而睡不着,就着电影才好睡。放在如今,那是铁杆儿的粉丝了,明星们是要拥抱他们的。
我妹妹看电影时,常问些让我为难的问题。比如看第二遍《红灯记》时,她问,上次看时李玉和不知道王连举是个叛徒,怎么现在他还明白不过来?我想半天后,说,李玉和可能是个阿K伯伯(我们村的一个孬坯)。又比如看《沙家滨》,她问,坏蛋追到郭建光屁股上了,他为什么不逃,还在唱,不怕抓住吗?我又想半天,说,可能郭建光唱戏有瘾,不唱完是决不上路的。我妹妹被样板戏搞得有些神志错乱。捉迷藏时,她竟躲在门角落里唱小常宝的歌,被捉住后她大惑不解,怎么会被捉住?电影里的人,在唱时是捉不住的。妹妹不知,戏已脱离了生活,英雄人物也成了凡尘之上的神,模仿便显得愚蠢可笑。
尽管如此,我们乡下人,还是赞美那时的电影,是颗毛坑板上的枣子。
曾有次,他到我家来借把铁钳。我问他,什么时候放一场打仗的电影给我们看看?他悄声说,城里仓库里封着很多好电影,等邓大人出山了。不光打仗的电影,找对象的电影都尽你看。
他真是个预言家,后来的电影固然五彩缤纷了。但好景不长,二十余年后,电影竟完全淡出了我们的生活,县城里的电影院也变成了商店。
告别的时候,他羞郝地对我说,在去“长山垅”(殡仪馆)之前,他很想再放场电影,可惜晒谷场造满了房子,村里连块屁股大的空地也没有了。
我注视着他,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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