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堂算命
元堂伯伯从小是个瞎子。他寿有多长,黑夜就有多长。他家与我家只在家咫尺,其子贤迟同我又是上下的年纪,所以一日要串数门。雨天甚至于终日坐在他家的客厅听他为人卜算。元堂先生算命的正确率是远近闻名的。“再没有
元堂伯伯从小是个瞎子。他寿有多长,黑夜就有多长。他家与我家只在家咫尺,其子贤迟同我又是上下的年纪,所以一日要串数门。雨天甚至于终日坐在他家的客厅听他为人卜算。元堂先生算命的正确率是远近闻名的。“再没有比他灵光的第二个人了”。广为传说。所以冠他有“陈半仙”之冕。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期间,政府让他去各地现身说法,举办“反对封建迷信”的专门讲座,揭发自己怎样诓骗广大劳动人民的,说完全是靠“吓、唬、遁”在骗钱财。提倡新风气,移风易俗,切莫相信迷信算命先生的瞎话等云云。接着雷厉风行的文化大革命正式开始,标榜立新风、破四旧,信命的百姓,不敢再问他凶吉,然台门被封锁掉了,门额上方原有的字重新抹杀,换成“破除迷信”四个大字。
阶前生了春草,旧业颓废不堪,直到双目失明的瞎子,再也没有一分钱的进账可以维系生计了。不久运动稍有一点松驰下去,迷信也日渐又开始抬头,人心返朴归旧,找他算命的人越来越多,络绎不绝的顾客像做贼骨头一般,台门口左顾右肦你看看我,我打量你,“一丘之狢”心知肚明,推开虚掩的门就溜了进去,不谙门道的生人,见大门紧紧的闭着,又生怕冷眼瞧见,即扫兴的打道回去。
偷偷摸摸逐步发展到半公开,接下来就门庭若市了。凡从香港、台湾、美国归来探亲的人,必定要去元堂先生那里报个到的,问问他今年或来年年庚的吉凶,家人是否顺着,以及升官和发财等行情。他为顾客算命运“灶子菩萨直奏”,像在照本宣读阎罗大王下的诏书,肚里不打一点疙瘩。欢喜也好,忧愁也罢,算了命才能安心的回去过日子。那时算一个小命一般计人民币两角钱,如测字、排八字、拣好日子、问丧事、动土、上梁进新屋、出门远行等等,也有二块五块的给,出手大方的便另当回事了。
先生的耳朵,能听出来者穿的是草鞋,还是皮鞋,熟人还是生人,有钱还是无钱,是官还是非官,是“是人”还是“非人”,是祸还是福,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是青年少妇还是翁媪病暮。求算的人,往往被他一算中的,情不自禁的叹声叠起:“先生是准!是准!你真的同亲眼看见的一样啊!”先生人情练达,世事知全,故称“陈半仙”也。如果拿他的喉音去与赵忠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丹田气宏,洪钟一般的好嗓门,说话如唱诗一般的抑扬顿挫,一声声撞击在来算命的人的心里。是什么牌子的香烟,一角还是两角票,一块还是二块乃至十块的面值,他沾手便释,你休想在“关公面前舞大刀”耍什么花枪。
岁在1984年的3月,天长雨,门无客。我一踏进台门的门槛,里面一个洪亮的声音喊出来:“阿郎吗!”我答应,他手伸入抽屉,从雄狮、新安江、西湖三种香烟中摸出一支西湖牌递给我,说:“啊!天拔长(一直)下雨。”坐定,我说:“元堂伯伯,我虽然在您这儿进进出出,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到如今,我却从未在您这里算过一个命哪,今天您空着,就给我算一个吧,以后做人做事,自己心里也好有个数账!”他沉思了片刻,“唉!你说有什么命哦!”他似乎本不大想给我算的,经不住再三。“……你三岁的时候,你娘娘(祖母)给你来算过命的……”“怎么说,我不知道。”经不起我的磨蹭,他索性如机关枪似的“嘟嘟嘟”地一梭子射来:
“——属虎,九月半黄昏头生咯(的);你是一只出洞老虎——噢!人是蛮辛苦咯,是颗栏杆星,里里外外得靠自己咯;按八字排来,六十九岁咯寿源;廿二年咯运道。今年头两个月里口舌多一些;过得六、七月份,看来你就要出远门去……;记牢红房(结婚)呢少去走走,是忌的,白房(丧事)呢你多走走!话到光来(说到最后),做人呢,是非口舌横竖总归有咯……”
“先生,那什么叫栏杆星,我不懂呢?”
“——咯个寿头(你个呆头)!你看桥上的栏杆是不是悬空凌荡咯!哪里来的靠旁!你一生不靠自己,指望去靠谁啊!”先生一语道破玄机。
时值三岁,我得了病,求医无门,祖母求助于先生,我的生辰八字,当然是祖母告诉他的,三十多年以后,他依然记得一清二楚,能不让我动容吗?
他算了我的命之后,当晚吃了一只烂掉的苹果,得疟疾而脱水,急治无效,凌晨,竟一命归天,享年八十有余。没有想到,我是先生最后一个不付铜钱的客户,竟然替他阖上了算命生涯的大门。“先生安知自命祸兮,福兮?”斯人痛哉,惜哉!如果先生地下有知:“别来无恙!”
版权声明:本文由3000ok传奇sf最新发布站原创或收集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本文链接:https://www.jn-huahang.com/html/sanwen/xusuf44dh211.html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