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猫

瓦猫

朴蔌散文2025-08-12 09:31:47
幼时同学送我一幅毛笔画,很粗糙的毛边纸,画面中的人物形象夸张,满头满脑都是胡须,叫做《钟ⅹ立剑》,我查了字典才知道是钟馗,那个专门打鬼吃鬼的钟馗。拿回家给母亲看,她看了脸面立即严肃,又变白,问我从何而
幼时同学送我一幅毛笔画,很粗糙的毛边纸,画面中的人物形象夸张,满头满脑都是胡须,叫做《钟ⅹ立剑》,我查了字典才知道是钟馗,那个专门打鬼吃鬼的钟馗。拿回家给母亲看,她看了脸面立即严肃,又变白,问我从何而来。我老实说是某某给的,母亲气得说你真是个瓜蛋蛋,那家人和咱有仇,给咱送来钟馗,就是要让咱晦气,要让咱倒霉啊,你倒敢拿回来,说着扬手就打。我急忙辩解,说我并不知道这是钟馗,就算知道是钟馗也不知道他是让人倒霉的,但还是挨了打。打过一番后,母亲才给我擦眼泪,要我把画送回去,嘱咐须在暗中进行。我就趁大家出去上体育课之际,偷偷溜回教室,将画夹在那个同学的一本书里。他后来翻书的时候好像看到画了,似乎瞪了我一眼,我不敢回瞪他。
最近,我去拜访一位朋友,他刚从云南旅游回来,要送我一件礼物,不让我看,要我猜。我说是不是普洱茶砖,他说不是。我说是不是东巴文字,他摇头。我再猜了几次,连过桥米线都猜了就是猜不中。不会是海洛因吧?我睁大了眼睛。你倒想得个美,朋友说,遂不再卖关子,拿出一个塑像来,一个瓷制的猫。就是这啊,我有些不屑,猜了半天还以为他拿回来什么稀奇呢,就是一只猫嘛。朋友说,你不要小看它,它是能辟邪的,让我看猫的胸前,是不是抱了一个八卦?我一看,的确有,确信这是一件民间神物了。朋友问我要不要,我说要,但不是现在,改天专门开了车把这神猫请回去啊。朋友笑了,要给我讲这件物事的来历,我故意看了一下表,说还是改天再听你说吧,现在有个急事,要走人了。朋友送我出来的时候,似有愠意。我害怕他变卦,就说那只猫我要定了啊。朋友硬硬地笑了一下。
从他家出来后,我就打道回府,母亲正在午睡。我想打扰她,但又害怕她起来生气,母亲是那种觉没睡好就会发脾气的人。我想了一个办法,躲进卫生间里用手机拨了一下家里电话,铃声大作,响了好几声母亲才慢腾腾地起床,她刚走到电话跟前,我就挂断电话,故意将马桶冲了一下,水声哗啦。出来后说,妈,你醒了?醒了,母亲含糊地说,说着又走向卧室。妈,跟你说个事,我提高了声音。说吧,她依然眼睛不睁,口齿含糊。您先洗个脸吧,过会我跟您说。母亲听了我的话,走向卫生间。好大一阵工夫后,她才出来,目明齿亮。看来她已经完全清醒了,我就说,妈,朋友要送我一个礼物。什么啊,贵重不贵重?是一只瓷制的猫。那你就收下吧,我是想收下,可那只猫还有些作用,能辟邪,我说话声音很小,小时候那件事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得到的教训就是不敢把民间的一些东西带回家,怕母亲怪怨。这也是母亲叮嘱的,她害怕我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回来,害怕邪气影响了我们家风。虽然她所谓的“邪气”可能是一种心理作用,但我尊敬她,再没把什么“邪气”带回来过,一般看看也就算了。其实在朋友家里看到那只瓷猫时,我就喜欢上了,我故意不屑是不想看他那得意的神色。那只瓷猫耳朵是高竖的,随时保持着警觉。嘴费力地张大,好像要把天给吃了,眼睛就显得很小。奇特的是它的尾巴,直直地朝上,顶端是一个三角,像一根旗。自己给自己打旗,谐音就是给自己“打气”,给自己“大气”。这种大开大放的造型正适合我的性格,若不是因为胸前抱个八卦,我刚才就把它端回来了。因为那个八卦,使它沾了神秘文化的气息,这才不得不让我放下喜欢,不得不惹母亲生气,我估计她是会生气的。但母亲今天心情似乎分外好,不仅不生气,竟然笑了。她说,你是不是恨我,恨我这么多年把你管得严?我没有说话。母亲说,那时候家小人少,势单力薄,我就希望你们兄弟姐妹能有个好出息,光耀门楣。那时候就害怕你们出了什么闪失,一切都得注意。一见你拿回了钟馗,听人说钟馗是让人倒霉的,就打了你。后来又听说钟馗是神,能够驱灾消难,要供奉的,但我都那样说了,还能拿回来在你面前供奉吗?你也真是听话,再没见你拿回过这种物事。现在你大了,有些事你就自己拿主意吧,发出了一串暮年的叹息。我说,妈,那你不反对了?傻孩子,妈早就不反对了,只是你太听话啊。
有了母亲的支持,我第二天就去朋友家。朋友见面就让我把猫抱走,再没有一句二话。我说你不是还要讲它的来历吗?朋友说昨天我有兴致讲你没兴趣听,今天你要听了我却没心思讲了。我就不再说话,准备离开。他突然说,记住,这叫瓦猫,要安置在墙头上的。我那天没看清楚,今天才看见它竟然是坐在一片瓦上的,我把它放在了客厅里。
我翻了几本书,终于查到:云南瓦猫原是指置于屋脊正中的瓦制饰品,因形象很像家猫而得名。瓦猫在这里取代了门神,寓虎于猫,凶猛无畏,有降妖除魔的功能。看到这里,我更加喜欢瓦猫了,它虽是猫的形,却有虎的精神,外表的平凡下却隐藏着汹涌的能量,我欣然提笔,正式为我的瓦猫命名:“大猫”,大猫即虎啊。
母亲见了瓦猫,也喜欢,来了人就让看瓦猫,说这猫口张大,吞吐一切;猫尾笔直,蒸蒸日上;身子下还连着一片瓦,脚踏实地,飞黄腾达不忘本啊。来人就笑,她也跟着笑,似乎年轻了许多。她把瓦猫夸了个遍,就是不提瓦猫怀里抱的那个八卦,有人问起来,她漫不经心地说这是民间文化嘛,就打哈哈,再不说下去。我是明白母亲的心理的,终于在一天用小锤将那个八卦砸去,没想到瓦猫也破碎了,母亲为此难过了几天。后来我再从民间带回来什么的时候,母亲都很喜欢,表现出来的热情竟然比我还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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