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后，小程正在自家庭院里散步，墙外忽然飘进一张彩纸，翩翩然像是在飞。小程觉得新奇，不由摊开两手作迎接状。彩纸竟立马通了灵性似的，朝他一头扎了下来，不偏不倚刚好降落在他的双掌上，平平展展呈送验收一般直对他的眼睛。小程一下看呆了：是一张“全国优秀班主任”奖状，上面盖有国家教委的大红印章，篇头赫然书写着爸爸的姓名：程哲介！小程仔细再看竟有些慌乱，不禁仰天长叹道：“爸爸，人间自有真情在，你的奖状飞回来啦！”
小程的爸爸程哲介在本乡中学当了一辈子代课教师，年仅五十岁就死了。死因一是贫血，二是气恼。贫血是因为代课工资太低，偏又勒紧裤袋充饱汉；气恼为的就是这张奖状。当年，县教委发了个红头文件：代课满五年的教师可以参评全国优秀班主任；评上了即可转为正式国办教师。当时爸爸已经代课二十年，本人年龄也还没有超限。千载难逢的机遇啊；更重要的是，论条件爸爸的呼声最高。校长让爸爸写好了事迹材料，却压根儿没给上报，而是悄悄交给了一个叫马成功的代课教师。马成功说穿了不过是个提溜着裤子装正人的市井混混儿，凭借表舅是县教育局长的权势，半年前钻进本校当了个滥竽充数的体育教师。从别处开来了代课满五年的假证明，从黑市买了张假学历，最后将爸爸的事迹材料重抄一遍窃为己有……马成功就是这样移花接木当上了全国优秀班主任的，随后即转成了国办教师。春风得意马蹄疾，没过两年又弃教从政，如今已经是本乡副乡长了。这种骑人脖梗拉屎的事，搁谁谁不气死？
今天这张奖状来得蹊跷来得巧，也算是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啊。小程要借题发挥搞出点动静来，为爸爸消消这口恶气。爸爸生前害怕人家黑白两道的权势，害怕被赶下须臾难舍的三尺讲台：人家正是号准了他的死脉才敢为所欲为。如今，爸爸过世10年了，早就死无对证了；当年的马成功已经是威镇一方的父母官，局长表亲也升任本县副县长，他们更会觉得高枕无忧了：小程偏要在这时候捅捅他们的马蜂窝！自己横竖不过是个普通农民，光脚的还怕着穿鞋的啦！
小程当天就村里村外广而告之，高擎奖状大张旗鼓到爸爸坟前去祭奠、去告慰。乡亲们一直感戴程老师对家乡教育事业的无私奉献，而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今可正是给程老师正名的好机会，大家乐得个推波助澜，于是奔走相告，人人广播，程老师模范奖状凌空飞来的故事越编越玄，越传越远。乡里知道了，县里知道了，马成功开始只当个笑话听。后来老婆张惶失措地告诉他，她压在箱底的那张奖状忽然不见了，他还不以为然地讥讽一句，你还真把它当宝贝啦！老婆拉起脸子说，没有它能有你的现在？你现在忘了它的本，不定哪天也会忘了我和我表哥的本！她表哥就是提携他一直走到今天的那个人，即当年的教育局长、现在的谭副县长。马成功不怕老婆怕老谭，只好耐住性子问一句：“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老婆说错不了错不了，满箱的衣物已经被捯乱，不是程家崽子就是那老死鬼的“双差生”给偷走的，人家现在已经把它当导火线点着了，你怎么还不往心里去。一提双差生马成功这才激灵一下感到了不妙。当年为给应试教育让路，学校筛选出全年级的双差生集中到一个班单独看管，这个双差班的班主任就是程哲介。老程的事迹材料所以感人主要就是因材施教能将别人剔出去的“废料”也照样培养成材。他马成功掠人之美却掠夺不来那些双差生的感情，相反他们倒会加倍地憎恨他。这些东西一个个贼鬼溜滑可是啥损招都使得出来呀！万一……不怕一万怕万一，为了防止发生任何万一，他还真得拿猫当虎斗，不能不采取行动了。
这天上午，马副乡长带着两名警察长驱直入闯进小程屋里。昨天他已派人暗中侦察过，掌握了一大有力证据，所以今天二话没说进屋就将摆在程哲介遗像前的奖状抓过来递给警察说：“看看他们的鬼把戏吧！”警察盯住“程哲介”三个字看了看，用指甲沿边缘抠了抠，随即往起慢慢撕开，“程哲介”就被剥离原位——原来是后粘上去的。下面还隐隐透露着没刮干净的马成功三个字！造假手段并不高明，小程被当场揭穿。谁知小程满不在乎，居然耍起贫嘴来：“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没必要改装别人的东西去告慰爸爸，爸爸泉下有知是会痛骂造假害人的‘儿子’的！而这张奖状上马成功的姓名为啥被剔掉了，为啥又偏偏换成了程哲介，是天意是人为我一概不知。最清楚其中因果的恐怕只有程、马二位了。程已死，马还在，敢问马副乡长能否作个说明？”这时屋里屋外已经聚集了无数乡亲，每双瞪大的眼睛里都仿佛蓄满了愤怒。马成功见气候不对，冲俩警察喝令一声：“铁证如山，还听他瞎噗哧！马上铐到派出所，看看他的铁嘴钢牙有多硬！”恰在这时，忽听外边响起汽车喇叭，紧接着又听有人高声喊话：“不要滥抓无辜！”
一辆宝马轿车停在院外，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在县教育局现任局长陪同下款步入院。马成功跟局长打声招呼；局长向他介绍身边男人：“华岗实业集团董事长韩志刚先生！”马成功不知半路杀出的这个程咬金要做什么，因而只是带搭不理的朝对方瞟了一眼。西装男人哈哈一笑说：“局长介绍得不对，你要是叫我‘二土匪’先生，就算马乡长贵人多忘事，他还有个‘三脚猫’备忘录，也会记起我的！”马成功果然一下子记起了当年的羞辱。当年，为给马成功评优造假打掩护，校长让他在程老师的“双差班”挂个副班主任的名，马成功不知深浅居然逞能发威起来。一次上体育课，他冲敢跟自己辩理的韩志刚骂了一句“二土匪”，韩志刚当即还了一句“三脚猫”。马成功恼羞成怒狠狠一脚踢过去，韩志刚滴溜一转躲开了，他那一脚却结结实实踢在了石墙上，嘎叭一声骨折了。疼得他呲牙咧嘴，乐得韩志刚捧腹大笑：“就这点功夫不是三脚猫是什么，也敢欺负人！”事后马成功非要开除韩志刚不可，韩志刚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青少年保护法》丢给校长过目，校长知难而退没给马成功这个面子。
当年的嘎小子今天衣冠楚楚成了董事长，这让马成功越发觉得没面子，一时竟忘了抢占先机，又给了韩志刚一个猫玩老鼠的机会：“马乡长不是要抓偷你奖状的那个贼吗？程老师的儿子可没有那种基因，你是‘抬举’不了他的；我今天替你抓来了别人的儿子，这才是家学渊源真材实料的好货色！只是不知马乡长有没有将他铐到派出所的胆量？”马成功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