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睦家庭
三凤一回家就说,耳朵里古登古登的跳,但没有一个人听见她说什么。都在忙着炒菜做饭。胡家的聚会看上去总围绕着吃饭这个中心,但没有人留意三凤的话,也是一种习惯。三凤精神不大正常,已经很多年了。三凤吃了饭就要
三凤一回家就说,耳朵里古登古登的跳,但没有一个人听见她说什么。都在忙着炒菜做饭。胡家的聚会看上去总围绕着吃饭这个中心,但没有人留意三凤的话,也是一种习惯。
三凤精神不大正常,已经很多年了。
三凤吃了饭就要走,说要给洋柿子点花。给二凤一把拉住。“你今天来做啥的?”
“做啥?”三凤一脸茫然地问。
“今天是什么日子?”
“清明呗,问我做啥?”
“清明你回来是做啥的?”
“上坟。”
“对呀,给咱爹上了坟再走。”
三凤就停下自行车,跟着几个姐姐一起去上坟。一路二凤和小玉嘀咕着,三凤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她们却说着说着,回头来看三凤一眼。
坟地在南坡。胡玉和的坟。胡玉和死了两个年头了,两年之后,三凤已经不大记得那个长条个子的男人,她叫他爹的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两年以前,那个人忽然直挺挺躺在一扇门板上,胡玉和死的时候三凤不在跟前,这个家,她从来跟不上节奏。大家都围着胡玉和的尸体哭,三凤不哭,二凤就一把一把地推她,说哭!怎么不哭!哭出声来!你没看见人家都来拜祭吗,不哭像什么样子?说完二凤就扒开嘴,爹呀亲爹呀地哭了起来。
三凤甩手推了二凤一把,差点把二凤推个趔趄。你哭你的。三凤说。
二凤不再哭,和旁边的二婶说,她傻,有什么办法呢?傻大了。天天被她男人打。傻劲一上来,你都没见。上次还是我们去,给拉开的,几乎打死。
三凤装听不见,挪一个窝。她离得那个男人更近了。因为躺着他的脸和平常站立时不大一样,两腮往两边淌下去,鼻子嘴显得兀立。
三凤从小就挨他的打。三凤挨了他多少打,她已经记不清楚了。这个人从一出生就高高的树立在三凤的眼前,像一座山,她走不过他去。如果太阳只能从前边罩下来,那么三凤就被罩在他的黑影里。三凤不会说,但是她的感觉是,她一直都被罩在他高大的黑影里。
从小她和别人就不一样。记事的时候,她一下子又打一个碗,听到大人说,这孩子打小就笨,两岁了不会走路,三岁了不会说话,四岁了吃饭还得喂着吃,你去喂她,她一把把碗打掉了。
听的是邻人,邻人来借镰刀去割麦,邻人看到这家的镰刀借不到,正急着走,便随口说,大大就好了,也不能总是这样。大大就好了,就转身出门去了。
大大也没有好。大大以后,三凤和别人一样上了学,和弟弟在一个班。弟弟考前三名,她考后三名。老师总是有挖苦的对象,老师说,三凤你比你弟弟大三岁,你给你弟弟提鞋都不配。所有人都笑,三凤也跟着笑,好像那被取笑的是另一个人。
三凤是个多出来的孩子,对胡玉和来说,三凤的到来完全没有必要,尤其在一家人对一个男娃的殷切期盼之下。胡玉和是独苗,胡玉和的父亲是独苗,胡玉和的已经过世的祖父也是一根独苗。胡玉和在这个田家村是个外来户,故乡发大水曾祖父跑到这里来给人做长工,胡玉和深深地感到在田家村枝繁叶茂的田氏家族中,要想和别人一样挺着腰杆,不憋屈不忍受,就得生一个儿子出来。没有儿子,站到人前去腰都挺不直。
有些事和有没有儿子无关,但在胡玉和的眼睛里,所有憋屈的事,最后根源都可以追索到没有儿子的问题上。所以尽管那两年计划生育到了扒屋砸锅的程度,胡玉和的人生目标还是坚定不移,要生一个儿子出来,只有生出一个儿子,胡玉和压抑了三十多年的生命才能够扬眉吐气。
为了生这个孩子,胡玉和带领妻子在野外搭建了一个红砖房子,这房子一推就要推倒一样。计划生育的干部找上门来的时候,胡玉和一手握一把菜刀,坐在正当门口,不急不慢的说,你们过来,我就砍,砍死人,大不了我赔你一条命。我怕啥?你们的命总比我的命值钱。不怕死你们就过来!
没有一个人敢过来。那些从村里的老屋追过来的计生干部,互相递一个眼神,然后悻悻然地离去了。他们第一次在一个庄户汉的门前承认了失败。胡玉和就这样保住了老婆黄金娥已经明显大起来的肚子——肚子里的孩子。结果盼星星,盼月亮,盼老天爷忽然开眼那样的盼着,从产婆的两手之间托出来的,却还是一个没有把,缺了一点的孩子。
胡玉和以为,这个孩子整个地戏弄了他,黄金娥像一个无耻的骗子,在全村人面前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胡玉和看着眼前的三个丫头觉得生活暗淡无光,觉得这包围着窝棚一样的红砖屋子的盐碱地永远都长不出一片旺盛的庄稼,觉得自己的人生永远注定了如此令人垂头丧气。
胡玉和这一次没有和黄金娥使性子,不打,不骂,也不抱怨,他只是无精打采了。而这无精打采是最最令黄金娥感到忐忑不安的,生孩子的第二天她就下了地,自己去做饭,洗尿布,黄金娥关节里的毛病,大概就是那时落下的。
黄金娥觉得世界整个变得惶惶然,在她的世界里,就是从娘家的村子到胡玉和的这个村子,就是村子里的小四合院,就是村东边的这块田地,就是田地上的庄稼,就是和胡玉和拴在一起的生活。这就是她的全部,除此以外一切都和她无关了。而当肚子第三次大起来,充满了希望又充满了失望之后,她所有的绝望和怨恨都发泄在了这个被叫做三凤的女婴身上。常常午夜里她忽然睡醒了,惊怖中醒来,胡玉和不在身边,他又到田地陇头去抽烟了,三凤生了一嘴的口疮,吃奶都哭,哭完更饿,饿了要吃,吃又疼,于是又哭,黄金娥像薅一把莠草一样把三凤薅过来,一巴掌拍上去,几个月的三凤哭得倒不过气来,黄金娥的巴掌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齿轮,没了命的扇上去,一直扇到烛火被窗户缝里的风吹得歪斜。她从床上看过去,那边整个墙壁上都铺满了一个手掌,这个黑色的手掌的影子过于巨大,令人惊惧。黄金娥急忙将三凤抱在怀里,心疼得要命,去亲吻婴儿的脸颊。
三凤是在第二次推着自己车出门的时候,又说了一遍,我的耳朵里不知怎么,古登古登地疼。大凤正在门口边洗碗,忽然听见了,问,怎么的呢?怎么疼?就站起来过来看。
三凤说,打针花了七十块了,七十多块。
二凤也停止了闲谈,不屑地说,七十块元才能打几针。
大凤左右两边都看过了,说,里面有黄水堵着,结了痂——耳朵底子,中耳炎。很疼?怎么的呢?
三凤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打的呗。
三凤说的时候,一脸满身疮疤揭开看的表情,似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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